Nobel Peng
Dec 6,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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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urdieu《學術人》(HOMO ACADEMICUS)閱讀筆記:一本要燒掉的書?

我閱讀這本書的過程有幾處心情轉折,從疑惑為什麼要燒掉一本書,到覺得這些對於權力結構的批判是法國人自卑的自傲的產物,到驚覺驚喜於Bourdieu如此的鋪排與分析,到崇敬能夠帶著反身與入世關懷的視角,把整本書拉高在理論層次。

我的疑惑始於第一章的下標「一本要燒掉的書?」Bourdieu以「建構的工作與其效應」及「經驗式個體以及與認識論有關的個體」劃分出學術人場域及其所謂的habitus,定位學術人在學術場域的位置,定位之後,了解學術人處在什麼樣的權力關係之中,包括社會學家與freelancer,以及與醫學、科學家的比較,並且說明學術人的工作實踐會帶來許多後果,例如如果以研究經費為目標理性的追求,將會造成與以學術面向為理性的結果有很大的差異,為學術人身處的權力結構做了反省。體制內的年輕學人(尚且富有文化資本),在既有制度中屈服遊戲規則,但是我還是不知道為什麼要燒掉這本書,而且也不知道為何句末要打上一個問號,也許這一切應該被全盤否定?或否。

在研究方法上,Bourdieu以問卷對於學術人進行調查(analysis upon the analysts; research on researchers),畫出其空間位置,大學教授在文化生產場域具有支配地位,作家和藝術家方面具有文化資本,卻是被支配者;學者呈現出更高比例的「社會融合和尊重指數」且「大學場域結構反映了權力結構,而其活動有助於這種權力結構的再製」;大學教授懷著既得利益,傾向維持現狀。但是不同學科的學者也有差異,Bourdieu比較了醫生與自然科學家的差異,前者來自於好幾個世代的學術與經濟資本累積,即所謂「正統」;後者選擇殷實地從事科學研究(大部分屬於猶太人,從美國獲得學位),屬於溫和的「異端」。越是既得利益者(學術權力地位越高的學術人),其所要求的一致性(包括從業價值、法規、證照、專斷符碼)就越高,目的在於維護體制,保障權力地位。而這一套體制依賴「最佳實踐」被鞏固。這使得「學術自由」和「價值」被質疑,以及權威是否值得信賴,因為這只不過是政治遊戲的結果。

必須說,第三章介紹的許多劇情,是許多人求學經驗與現實中熟悉的情節,一位教授數算著指導學生畢業後的生涯成就,然而必須理解我們所學習到的知識便是來自這一套權力運作模式的持續實踐,在這個邏輯之下,也難怪這是一本要燒掉的書。學生的成就、教授的權力、學門的權力、學校的影響力、sponsor & politics…層層疊疊。這本書的前面三章大致在鋪排學術巨塔裡的權力運作。第四章開始進入重點,是Bourdieu對於1968年五月學運的看法[1],其實這樣的危機是全球現象,產生舊秩序(權力結構)維護者與歷經高教擴張的年輕學生之間的衝突,學術體系的招聘與升等制度因此改變,除了體制裡的遊戲規則,也包括更多潛規則,年輕人要進入體制與順利升等,除了要符合新制訂的嚴苛制度之外,也要在潛規則上下功夫,種種反映世代之間的不正義。

這本書的結論看似從學術機構內部危機的演變,其實也同時論社會何以革命(或缺乏革命)。社會革命既非憑空發生,也絕對不只是集體意識覺醒。不同的個人和結構因素匯聚,製造體制矛盾。不同領域同時具備自主和合作關係,在基本結構內運作,被發表與被沉默、集體危機、個人危機,以及政治修正等諸多因素成為革命的可能。這真是一本太有趣的書,就像涂爾幹以宗教論整個社會一樣,Bourdieu也花很大的篇幅論述學術場域的信仰與儀式,而且還必須將自我處境客觀化,當作分析對象來處理,書中卻有藏著他對於現實事件的立場,最後隱喻整個社會,很有涂爾幹的風格,但是又帶著反身性與社會關懷。「這是一本要燒掉的書?」是極Bourdieu式反身性的標題,也許革命該來的時候,就是連同自己一起革掉,也不需要惋惜。

[1] From Wiki: Bourdieu發現,1968年在抗爭最前線的,多數是社會科學的學生與年輕教授。他歸納了大量證據,指出當年學生的不滿,歸根究底源自戰後法國高等教育過度膨脹帶來的教育危機。社會科學學生與教師是最大受害者。因戰後嬰兒潮,法國高等教育在50至60年代不斷擴充學位額度與教席(特別在新興領域心理學與社會學)。學位額度激增導致學位貶值。新增的教席,亦大多以合約工的形式出現,待遇低人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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