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涂爾幹《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

Nobel Peng
4 min readOct 4, 2020

誠如老師的導言,涂爾幹的寫作風格跟馬克思大相逕庭,涂爾幹在論述上,避免破題講求科學客觀精神,他所研究的是當代原初社會的宗教行為,馬克思選擇的卻是最複雜的經濟行為;然兩者的共同之處,可以說都是在於關懷工業化社會、資本主義下的「人的處境」。涂爾幹強調Social cohesion存在的原初與本能,雖然世事讓人感到絕望,但是社會集體力存在於最初的人性之中,即便它可能被工業化文明淹沒。《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正是在論證這樣的集體社會力確實存在的一本書。

涂爾幹身處在社會學學門的起始階段,為了證明社會學研究的科學性與學門存在的正當性,他在書寫的時候,特別重視學術引用,把相關的研究像數學公式一樣推導,總到最後才會小心翼翼為讀者導出結論,但是有時候真的過度客觀到矯情的地步。所以就像老師所言,涂爾幹的寫作風格是冷淡的,避免立場與情感,為的是遵循學術的客觀性。然而,第一次在這本書中,讀到涂爾幹用「落後社會」(sociétés inférieures)形容他所研究的客體的時候,真的有點嚇一跳,有「inférieur」,必然有「supérieur」,所指的當然就是作者身處的文明社會,很難想像研究者對於研究客體抱持居高臨下的優越來做研究是甚麼樣的情況,不過在18世紀末的社會學門也許還沒有想到研究者與田野之間的關係應該如何,用現代觀點去評論涂爾幹似乎也有失公允。

涂爾幹的刻意矯情與優越,其實用心在塑造社會學這個學門,塑造社會學者這個身份,為了累積學術資本,他塑造了一種階級。我可以想像當年的涂爾幹教授像一位唐吉軻德,他要活得像個學者,他絕對不會承認個人的宗教身份或是社會處境對學術事業所造成的困擾,他絕不會像馬克思一樣,在書的序言就表白自己疾病纏身。涂爾幹隱藏學者以外的性格,塑造屬於他的學術資本與學術階級,最後變成三大家接受後式學徒圖騰式的膜拜,也算是成了!我覺得呼應上一堂課老師分享有同學提出來其他行業是不是也有類似馬克思筆下的階級,我想這就是學術資本、社會資本,是學術工作者、藝術工作者努力經營塑造的,也許我們應當感謝,現在也才有幸能坐在這課堂上。

涂爾幹雖力圖呈現客觀,但在《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中似乎也有幾處武斷的假設,例如「沒有宗教是沒有教會」、「精靈崇拜與自然崇拜的矛盾性」等。另外,他所反駁的Tylor的夢境經驗造成靈魂,認為只有在宗教演化已相當進步的情況下,這種夢境才可能出現,這一類的反駁也並非建立在事實根據上,這些地方讓我難以被說服。不過這本書寫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關於信仰與儀式的分類,搭配澳洲原住民族的田野資料的確相當精彩,在讀這本書的同時,很巧合地,我正在整理一份原住民訪談,談到許多地方呼應涂爾幹引用的許多描寫澳洲原住民氏族社會中的信仰與儀式,真的很感動;例如田野筆記中記載到泰雅族的「Wudu」[1]、「Gaga」正是涂爾幹說的spiritual being及moral community,以及其中的圖騰制度,黥面等等。以及還有布農族命名的方式,都與《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中澳洲原住民族的氏族社會相當類似。有一說台灣原住民屬於南島語系,在板塊漂移之前與菲律賓、澳洲大陸是同一塊大陸,後來才漂移到現在的位置,這個學說的支持者提出的證據是台灣原住民族語有些迄今仍可以與菲律賓原住民族的語言可以相互溝通,現在讀到《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形容的澳洲氏族社會的許多生活細節與台灣原住民族很多雷同的地方,更是為台灣原住民屬於南島語系之學說提出許多證據。

好的類型化之作的基本條件包括含括性與類別之間的相互排斥,事實上,在《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裡頭並不符合這些條件,圖騰崇拜與自然崇拜,或是精靈崇拜都有相互含括之處;這些信仰的類型隨行文出現,看不出來它含括性的邊界。但是,事實上,人類的宗教性就是這般複雜,難以類別化,過去我在讀宗教社會學的相關文獻的時候並未接觸到涂爾幹的這本書,但今天讀完之後,也發現對於宗教的定義各家均有相互呼應之處,也許也就是《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這本書對後來的學術研究所奠定的基礎吧!

[1] 「我們以前講Wudu,不曉得那個名字,不管你去狩獵,我要尊敬這個土地,或者是山區裡面各樣的事物,我要去尊敬他,我不是要去破壞他,因為這個不是我所造的,就跟我們的規範一樣…我們講那個Wudu,我們講那個神,是至高神,就是掌管所有靈魂的神。」(田野筆記p.24,宜蘭泰雅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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